《花與你》
整理好剛送來的鮮花,順便替店裡所有鮮花澆了一圈水,岩泉一才有空停下休息片刻。
他擦了擦額邊滲出的汗水,一轉身就撞見黑洞洞的鏡頭。
「啊、你好!」站在門口的青年笑咪咪地跟他打了個招呼,本來舉在眼前的相機微微放下,機身後露出的容貌俊俏帥氣。
在岩泉一「你偷偷摸摸做什麼」的瞪視下,青年自來熟地笑笑說:「老闆你好,我是偶然路過這家花店,看到你店裡的裝修和鮮花蠻搭的,所以才情不自禁停下來拍照吶。」
也就是說他在取景囉?岩泉一看著眼前的青年,依舊沉默著。
「啊!我不會打擾到你做生意的!可以讓我拍一下嗎?請至少讓我拍完門口的這盆矢車菊!」有點忐忑的青年努力露出和善的笑容,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惹花店老闆生氣。
雖然長得沒我高也沒我帥,但這個老闆看起來挺壯、像是有在練的樣子,而且他那頭刺蝟髮型怎麼看怎麼凶神惡煞啊,柔弱如我可不想一到這座城市就被扁啊。及川徹內心想。
「也不必。」岩泉一放鬆下緊繃的表情,走回櫃檯自顧自地開始工作,「想拍就拍吧,不要碰壞店裡東西就好。」
意外的是個好人呢——及川徹愣了下,對這個看起來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輕老闆有些另眼相待。
但很快他就拋開剛剛的對話,沉浸在鏡頭的畫面中。
岩泉一在背後直直看著他,意味深長。
***
「今天真的很謝謝你!讓我拍到很多好畫面呢!」及川徹笑得開心,眼睛裡滿溢著星星點點的光亮,整個人顯得特別有精神。
岩泉一對著他點點頭,繼續用包裝紙包裹客人明日預定的花束。
及川徹好奇地湊過去看,相機被他小心捧在手裡,他習慣透過鏡頭去看世界,此時四方形的視界裡除了淡紫色、小小圓圓的數朵花苞外,就是岩泉一寬厚的手掌,「這是還沒開花的矢車菊嗎?但形狀好像有點不一樣啊……」
「這是百子蓮,俗稱愛情花。」岩泉一適時糾正,固定包裝紙、綁傅緞帶的手法嫻熟俐落,沒多久以百子蓮為主,間或夾雜著幾朵小白花的花束就弄好了。
「原產地是南非,我一週前進了一批,明天就會開花。」
「我以為愛情花是紅玫瑰耶,因為那個、不是很常見嗎?」
「傻。」岩泉一看了他一眼,罵人一點也沒在客氣的。及川徹立時不甘心地鼓起臉頰。他小心抱起這捧花束,放到櫃台後的架子上,「要是每個人都送紅玫瑰,那不就沒了新意?而且百子蓮顏色淡雅、花型娟麗,送給情人合適的很。」
「哈。」及川徹笑了一聲,手肘放在櫃台上饒有興致地看著岩泉一,「老闆你很有經驗?」
岩泉一回頭看著及川徹,彼此都看不出對方在想什麼,只覺得當外頭路燈的光照進店裡時,時間好像變慢了。
「別傻了,我又不是你。」
「誒?我怎麼樣啦?老闆對我好像有偏見啊~」
「你看起來就一臉輕浮。」
「什麼?!你可以用好一點的詞譬如風流倜儻來形容嗎?我跟你說……」
***
「喂,這是今天的份。」一包塑膠袋遞過來,及川徹伸手接下。
「其實你可以不用給我這些的,」及川徹客套地笑了下,迫不及待地打開袋子聞著源源不絕的食物香氣,「畢竟我沒做什麼還拿你東西,真是怪不好意思的~」
「那你可以還來了。」面對眼前完全不把自己當客人的混蛋,岩泉一還是採取鐵的態度,面無表情看起來就很兇的樣子。
「明明都已經連續拿人東西三個月的傢伙,現在才想到要說啊?」他理了理剛從花盆裡摘下來的幾隻新鮮花葉,盤算著待會包的時候用哪種顏色的紙。
以黃色鳶尾當主色,再搭配一朵朵小型的粉色小檠,旁邊枝葉也可以留著,最後用暖色系的包裝紙,應該還不錯吧?
「岩ちゃん每次都這樣~我只是在委婉表達我對岩ちゃん的感謝嘛~」及川徹整個人湊上去尋找存在感,棕色的捲髮在岩泉一視線下晃來晃去。
「就當你幫我拍照宣傳的報酬吧。」岩泉一暫時放下手中鮮花,毫不留情地一手巴過去,「太礙事了滾!」
及川徹委屈巴巴地躲在椅子後頭,吃起岩泉一給的壽司。
一開始岩泉一把整碗拉麵放到他面前瞪著他的時候,他心裡就想:不妙,果然這個黑社會花店老闆火大了,竟然要用一碗拉麵溺死他,該怎麼辦才好……?
雖然食物香氣不斷刺激著他的味蕾,但及川徹一刻也不放鬆地瞪著岩泉一,就怕下一秒拉麵碗公就蓋到自己頭上來。
『看我做什麼?吃麵啦笨蛋。』
『?』
『你今天才到這城市吧?最好休息一下再作打算喔。』
於是,這一待就是三個月。白天的上午他會出去轉轉,取取景散散步,下午就回岩泉一的花店拍照、上網、整理每天的照片,晚上則是睡在花店的長沙發上,偶爾負責幫外出送花的岩泉一看店。
他起初還擔心過岩泉一是看上了自己,打算在某個夜黑風高的夜晚下藥強上他,但幾個月下來,岩泉一不僅沒有這方面的動作,及川徹甚至還覺得他是一根木頭,敲下去肯定有沉沉迴響的榆木腦袋。
雖然每天在花香中沉睡、晨曦裡甦醒的日子很舒坦,但他還是覺得該啟程了。
至少,這個夏天結束前得動身……
「阿徹,」岩泉一叫了他一聲,一朵花遞到他眼前,「這給你。」
「……玫瑰?」雖然是平常沒怎麼看過的粉紅色,但及川徹還是認得出來玫瑰的花型,因而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。
「法國玫瑰,送給你正合適。」岩泉一簡短說明。
「喔……」及川徹若有所思地點頭,細細端詳著這朵花瓣上還帶著露水的鮮花,在日光燈下透著粉嫩嫩的白,「它的花語是?」
岩泉一瞥他一眼,逕自覺得有些好笑,「能言善道。」
「誒好過分啊~你是覺得我幹話太多嗎?」
「那是你自己講的,我沒說過。」忽略了及川徹小聲哀號「為什麼岩ちゃん有鰻魚飯啊?」的抱怨,他打開飯盒,動了動筷,「對了,你怎麼會想拍照?」
另一邊沒了聲音,岩泉一吃了幾口才抬頭望向對方。及川徹仍在望著那朵玫瑰,臉上表情少見地帶著嚴肅。
「……就叛逆小孩不懂事,當時覺得只要有相機在身邊我就無所不能,所以才這樣跑了出來,直到現在還是過著漂泊的日子,一天也沒有安穩過。」他終於笑了下,眼底是不可見的自嘲。
「你覺得怎麼樣才好?是乖乖當大少爺繼承家業,還是當個窮攝影師、飢一頓飽一頓又看不到盡頭的這種日子?」
岩泉一一直認為,人生話題是世界上最沒標準、也沒正解的艱難話題。雖然大多數人肯定會認為及川徹的第一個選項才是最有價值、最簡單就能活下去的選項,但是會輕易說出這種話的普羅大眾都被一種無形的框架限制住了,他們不過只接收到片面的訊息,怎能如此簡單就做出選擇呢?
所以說,岩泉一也不敢貿然回答。他問:「你喜歡攝影嗎?」
「當然啊。」不然在這裡做什麼?
「那你有用你的相機做過壞事比如說偷看女生洗澡?」
「才沒有!你把我想成這種人嗎?我才不會用神聖的相機做偷拍或傷天害理的事情!這會侮辱偉大的相機之神!!」
不知道是誰一出現就在偷拍門口的花喔?岩泉一沒揭穿,繼續問:「那你還記得你去過的那些景點嗎?」
「喔,這要說很久耶你確定要聽?我還記得我去鎌倉,它的海岸線有夠漂亮!一望無際的沙岸和遠處的海天一色,絕景!還有去年一月我到京都,那片潔白純淨的雪景也——」
「——這樣就好啦。」岩泉一打斷即將開始的長篇大論,看著及川徹的眼睛黑得反光。
什麼?及川徹開口卻沒發出聲音。
「既然你沉浸在喜歡的事裡,又沒做什麼壞事,那其他什麼都沒關係了吧?」他吃了一口飯,眼珠轉了一圈,補充一句:「……我是這樣想啦。」
「岩ちゃん,你真的……」他笑了,直達眼底的笑意因為這個總結而驚喜,隱約流露出晶亮的水光,「很天真耶~」
還是第一次遇到會這麼說的人,撿到寶了。
「謝謝你。」
***
岩泉一早上一起下樓準備開店時,沙發上平常都睡到九點的那個人卻不見人影,只有櫃台上一朵粉白色的薔薇科。
他拿起花莖,一看便確定這是經過特殊加工過的永生花,雖然比一般乾燥花質地更硬脆,但特殊的藥水卻使其保有鮮花的水嫩感,是單價較高的保存鮮花方式。如果好好照顧的話,永生花可以保存三到五年。
他憶起之前曾和及川徹提過類似的話題,那時候及川徹望著自己送他的那朵即將凋零的法國玫瑰,表情似乎有些寂寞地開口問:『要怎麼讓花永久保存啊?』
那時他就科普了一些如何保存鮮花的方法,想說自己的專業知識終於有用到的一天了,也沒覺得及川徹會認真記住,沒想到他卻自己嘗試了永生花的方法。
岩泉一放下花,拿起放在一起的小卡片,上面寫:它壽命將至時,我會回來。
「犬玫瑰,花語旅情。」他說,心臟抽了一下,笑了出來,「意思是想安定的時候就來找我吃白飯?想得美啊你。」
將花好好放進玻璃罩後,他為店裡鮮花澆水,開店做生意。
沒有不捨、也來不及挽留。
***
「老闆!白色石南有沒有?」
「那是冬天的花,現在還沒開喔。」岩泉一頭也不抬地整理花束。
「那莧菜有嗎?」
「你可能要去蔬菜店吧。」岩泉一繼續漫不經心。
「可惡。矢車菊總會有吧?」
「這個有,我幫你拿過來。要送人?」他走出櫃台,和問話的客人擦肩而過。
「對啊,送給我的遇見。」及川徹悄不走近,趁岩泉一不注意時伸手拿過鮮花,放至岩泉一眼前,「岩ちゃん,我回來了。」
「嗤、」岩泉一笑出聲,轉過身看著那人,「早知道是你。」
那朵橫在兩人之間的矢車菊,一如他們初見時蔚藍如空。
《完》
這篇花了比較久的時間直到過差不多一個禮拜才寫完,因為裡面有很多花什麼的我都去查了下,本來想描述一下及川徹的相機(徠卡007),但又覺得,我根本沒用過我怎麼描述,於是就跳過了。裡面所有的花的花語都被我拿來使用了,大家可以去查一下喔,而且花花好漂亮!
謝謝看到這邊的孩子~
P.S. 及川徹的電腦裡都是岩泉一的偷拍照喔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