❦風吹花落❦

《屏息》

    他今天也撐過去了。

    岩泉一靠坐在病房窗口，背對病床，雙腳伸出十層樓高的窗外。

    病房內是一片冷清，躺在病床上的人戴著呼吸器，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的雙眼矇朧，連醫院天花板的紋路都看不清。

    已經多少天了呢？岩泉一不曉得，作為一個不老不死的死神，時間概念對他來說早已模糊，他只記得一開始自己守候在這等待收割生命時，院內的葉還是綠的。

    他又抬了抬頭望向天空，一片片雪花飄落。

    及川徹是個奇蹟。年少成名、才華橫溢、努力有加……所有成功的代名詞皆可用於他身上，但他卻生病了。

    不只植物會凋零，人也會。

    岩泉一記得一開始，及川徹還能與來探病的友人打屁聊天，接著他的病情每況愈下，臉色變得蒼白、身體愈發孱弱，連在逆境中也依舊綻放的美麗笑容也因病痛的折磨而扭曲。

    他還沒有死，岩泉一就這麼看著。他一直坐在窗口，沒有人看得見他，也沒有人趕他，反正他沒有被分配到其他目標，所以他就這麼待著。

    他今天也會撐過去。

    「……好、冷……」

    及川徹半睜著眼，視野模糊中只映出窗口的一個身影。

    他吸不到氣，就算戴著呼吸器，呼吸還是一樣吃力，曾經如此自然的動作，如今卻得依靠全身的力氣來維繫，有夠狼狽的。及川徹閉上眼，試著以意志力平復自己的氣息。

    岩泉一頓了頓，下地關窗。

    「謝……」及川徹吐出一口氣。

    那個陌生男人坐在探病時親友坐的椅上，直勾勾的眼神一直沒有離開自己。及川徹覺得有點開心。

    「你笑什麼？」死神第一次開口。

    以他淺薄的人類常識來說，因病痛而苦的人通常表情扭曲、眼神混濁氣若游絲，但近看時他才發現，病床上的人雖然視線不清，但眼底卻隱隱發光，就像隱藏在厚重水氣後的滿天星辰。

    就像一時的遮蔽掩不住他的堅韌美麗。

    他應該很痛才對？沒有痛覺、感受不到痛的死神疑惑地想著。

    「哈、笑自己啊……」

    「為什麼？」岩泉一往後傾靠著椅背。

    「我現在、這麼難看……還有人、願意看著我……」及川徹彎起眉眼，緩緩抬起一隻手看向那布滿細紋、斑點的肌膚，「……真的、太好了——咳咳咳！」

    胸腔劇烈起伏，缺氧的暈眩使他眼中一片黑，肺葉好像要被咳出來了，他痛苦地蜷縮起身體。

    「你還是不要說話對你比較好喔。」

    肩膀上多了一份重量，久違感受到重量的身體似乎也獲得些許寬慰，漸漸地恢復平靜。

    「……咳、我沒關係。」及川徹的睫毛上沾著淚滴，努力調動全身細胞去感知來自外界的接觸，「我可以死了。」

    說這話時，他笑得像個孩子。岩泉一這才意識到，及川徹還未滿三十。

    「你沒有、鐮刀……嗎？」

    「收起來了。」

    「那就好。」他閉上眼，心底第一次感到這麼安全，「把我帶走吧。」

    十二點的鐘聲在整座城市響起，同時間發出警示的心電儀嘈雜地鳴叫，像折斷羽翼的鳥類最後的悲鳴。

    進行第一次急救！三、二、一、電擊！

    病人尚未恢復心率，進行第二次急救！三、二、一、電擊！

    血氧濃度迅速下降，病人情況危急！情況危急！

    ——————嗶——————

    看著被醫護人員圍在中心的自己，及川徹面向岩泉一，終於露出毫無負擔的笑容。

    「謝謝你，請繼續、看著我喔。」

    ——真的是一雙盛有滿天銀漢的雙眼呢。岩泉一手握銀灰色的冷質鐮刀，第一次因為人類的美麗止住所有聲息。

    子夜零點零一分。

    ***

    二零三零年十二月二十四日零時零一分，職業排球界超級新星及川徹於XX醫院病逝，得年二十八歲。畢業於青葉城西高中、TK國立大學的 “超攻擊型舉球員” 於今年初發現罹患……

    「你真的不去看自己的葬禮？」

    「看那個有什麼意思？還不如和岩ちゃん相親相愛～～」

    「正經一點，垃圾川。」

    「為什麼才沒多久岩ちゃん就會用簡稱罵我了？！我可不記得把你教成這樣的孩子！」

    「是嗎？那我現在就帶你去輪迴。」

    「啊啊真是的岩ちゃん都學壞了！負心漢！渣男！」

    「所以到底要不要去？」

    「當然不啊！我要纏著岩ちゃん到天荒地老！！！」

    「那給我聽話點，收割靈魂可不是遊戲。」

    「我會認真學的！岩ちゃん要好好看著喔！」

    「好好。」

    來時孤身、去時一雙。

《完》

寫的時候很順，爽～